据说三和大神巅峰时期有上万人,然而对于1000多万人口的深圳,对于13亿人口的中国,都是不起眼的,他们甚至都不在车轮碾压的范围内,而是轮边溅起来的泥点。
引语:三和大神
当一小群人,身处社会变革的巨大机器中,被无情地裹挟着前行,却掉进了齿轮的缝隙里,被挤压、碾碎、搅拌,在历史的偶然和必然中,这群人开始变成“疯子”。
“三和大神”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不能被理解的。这是一群在出没深圳三和人才市场周边的年轻人,他们只找当天结算的工作,干一天玩三天。他们要不每天二十多个小时躺着,要不在人才市场假装找工作,或者在人才市场大厅看电视。靠着4块、5块的面续命,经常几天不吃饭,没钱露宿街头,有钱住15块钱的床位,或者网吧通宵。街上经常有饿晕了的“大神”,时不时有崩溃后裸奔的“大神”,时不时有猝死被装进黄色裹尸袋让警察拉走的“大神”……
他们有基地:三和基地。三和人才市场、海信人才市场、海信大酒店一带。
他们有“精神领袖”:小黑、三和大师兄、皮裤、鸡哥等。
他们有官方指定食品:挂逼面。双丰面馆4块钱一碗的面,后来涨价到5块。
他们有官方指定用水:大水。指的是2块钱一瓶的大瓶海蓝矿泉水。
他们有官方网站:方言制作的3hedashen.com(目前已打不开)。
他们有“口号”:饭可以不吃,澡可以不洗,网不能不上,车不能不修。
他们有“女神”:红姐、林晓、高傲妹。
他们有“黑话”:挂逼面、挂逼水、大水、提桶、修车、开宝箱……
提桶:就是辞职、跑路。因为这里人离开时,通常会提一个桶,所以有了这样的说法。
挂逼面:4、5块钱的面,清汤寡水,但便宜。最有名的是双丰面馆的面。
挂逼水、大水:海蓝牌的瓶装水,大水指的是2L大瓶装。
开宝箱:翻垃圾桶。
网上有人假装“大神”探访三和,提到红姐居然不知道,立即被识破。红姐被大神们称为肉身渡人的女菩萨。据说是红姐将修车拉进了廉价时代,号称要让人人有车修。修车,是三和的用语,指的是金钱肉体的交易。在红姐那里修一次车15块,行规是做生意只露屁股不脱衣服,修一次车不超过15分钟。
红姐成为传奇,不仅因为她是4S修车店创始人,还因为她在QQ群发红包都不低于10块,她还会资助那些饿晕了的大神,而且据说一些大神是在红姐的劝说和激励下脱离挂逼状态回归正常的。
三和很多光怪陆离的“传奇”,可以看看这篇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l9un7PpB1xa2N2vOU7tPmA
随着在网络上的传播,NHK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薪百元的年轻人们》的走红,媒体纷纷的报道,三和大神甚至成为一种亚文化,引起不少年轻人的共鸣。在百度“三和大神吧”,如今还有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云挂逼”。
三和大神是怎样成为三和大神的,在NHK纪录片里,能窥看到部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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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好好写一写“三和大神”,然时隔数日,却没有了细写的兴致。
三和大神虽然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出现的一小部分人(相对于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但是,当“摆烂”、“躺平”这些词成为网络流行语,我开始觉得,三和大神,不止存在于三和。
第一层思考:摆烂的原因
我第一层的思考很浅显。只觉得,三和大神之所以选择挂逼状态,只是因为:对上升通道的绝望!
当前面有一个坎,无论如何,过不去,于是干脆摆烂,爱咋咋地,直接躺平了事。
三和大神成为大神,表层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三和人才市场》一片中,有的是懒,有的是接触了网贷、网络赌博无法脱身,有的是没有了身份证……各种各样的原因。
关于“懒”,可以单独拿出来一说。第一代打工者,也就是农民工,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来自生活的压力,以及对种地的绝望,他们唯有在城市里出卖劳力这一条路!
对种地的绝望,这一点,片子里没说,我找了很多相关文章,都没有说这一点。
那一辈的农民,可能上数几十辈子,都是在地里刨食的。然而,可能没有哪一辈农民,像这代人一样对土地感到绝望。他们的上一辈人,只需要勤快,就可以养活家人。然而这一代人,勤快是无用的。
勤快,只能活着。下一代子女的教育、上一代人的医疗,想要下一代走出农村的渴望,盖新房,吃水,等等各色需求,这些依靠地里的收成是完全无用的。去附近城市打工也不行,唯一的出路,就是南下广东深圳,挣钱寄回家。
而第二代的农民工,没有家庭压力,受过教育有一定文化,又不足以支撑他们看清社会。可能,也因为他们追随父辈的脚步来到广东深圳,急于想要证明受过教育的自己比没有文化的父母更优秀,更能适应城市,于是更不愿意接受把人不当人用的工厂了。
他们的“懒”,是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抗争。比如富士康,环境脏乱差,制度不把人当人用,工作强度极高,逼得自杀不断。既然“勤快”是在流水线上被逼死逼疯,那不如“懒”一些。
这种“抗争”也成了那些三和大神们引以为傲的“精神”,当然,在我看来,这不是抗争,而是放弃。
这种自暴自弃的“抗争”,不只是三和大神,永不打工的窃贼走红网络,甚至被冠以革命者格瓦拉的称号,由此可见,网络上躺平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没有到挂逼大神的程度而已。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越阶层,那么,不如躺平,至少活的舒服点。大概是很多人的心态。
第二层思考:教育
因为从事教育行业的缘故,第二层自然想到教育。
我们的教育是在培养什么人?
我在读小学时候,想当上“五好学生”是很不容易的,德智体美劳都要考察。就连平时卫生值日都要抢着做,大扫除更是要好好表现,还要团结同学,等等。学习成绩好,只是“智”,占了评价体系的五分之一。
而等我上高中时候,要当上“三好学生”简直不要太简单。按着成绩往下排名,是班干部就是“优秀班干部”,不是班干部或者“优秀班干部”名额满了,就直接成为“三好学生”。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三好是哪三好,反正只要成绩好,就是好学生。
后来当老师了,上至校长,下至学生们自己,评价好学生的标准,也仅有一条:成绩好。
我从当老师的第一天就在思考: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按学校的说法,是培养社会需要的人。
我则更赞同治中国教育于滥觞的教育家的观点: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社会,就培养什么养的人来改造社会。
不过,现在的老师,基本都是从象牙塔走出,就直接走上讲台,基本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社会。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社会,或者说,我们的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在哪里,我敢说,99%的老师是不清楚的。
那么,我们都在培养些什么人?
回到三和大神的话题。三和大神很多都是受过教育的,有的技校毕业,进了厂发现啥也不会。有的因为贫穷上了大学也只能辍学,教育给他留下的只有没还清的助学贷款。更多的,是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也就是仅读完九年义务教育。
教育给了他们不安现状的眼界,却没有给他们不安现状的能力和精神品质。
所以,当他们怀着憧憬来到广深,发现自己只能做一颗流水线上的螺丝,便急于摆脱这种境况。但是成功者寥寥。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现在的中小学教育,可能唯一做的就是筛选。筛选出聪明的,刻苦的,有钱上补习班的。而没被选上的,遭到社会的抛弃。
我所在的区,据说现在小学生有2万余人,而高中所有学位只有3000多,中考的淘汰率惊人。大多数人,会在十几岁时候就没有书可读。他们将来会怎样?这值得再拍一部纪录片来说说。
那些考不上学校的小孩,都是小孩自己的问题吗?
拿二代三和大神来说,他们很多都是留守儿童。从小跟着老人长大,家庭教育缺失了父母这一重要一环。而农村的教育水平,本身也不足以支撑他们考取城市里的大学。在城市,每年十多万成本上补习班,都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在农村里本就贫瘠的教育资源下考上大学,那是极小的概率。这早已不是那个山沟里能飞出凤凰的时代了。
第三层思考:纪录片
我连着看了两部三和大神的纪录片,《人在三和》和《三和人才市场》,又在网上搜索了不少其他资料。
两部纪录片都不错。《人在三和》聚焦在有限的几个人中。NHK做人文社会类纪录片确实有独到之处,选择的几个人物,都很有代表性。
然后,我还买来一本《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这部书里,有更多的样本。用白描的形式,更详细、更深入地展示了何谓三和青年。也有很多深刻的思考角度。
看完书,我开始思考纪录片这种影音形式,和传统书籍相比较,其界限在哪里?
这个问题,我短期内不可能有答案。
但是值得警惕的是,我自己也做过纪录片,但是以前我忽略了:作为以“真实”作为审美要求的纪录片,有可能才是最不真实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纪录片可以让观众既能眼见,也能耳听。不表演,不摆拍。但是,给观众看到什么,不看到什么,选择权在导演手里。纪录片的真实,是导演所认为的真实。但是,这种“真实”,因为有实拍视频作为“佐证”,其力量是巨大的。《国家的意志》,应该成为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挂在纪录片人的头顶。每一个纪录片人,都应该警惕这种“真实”的巨大力量。
第四层思考:城镇化
中国的工业化,是依靠城镇化实现的,而这一过程,又靠的是吃人口红利。人口红利,其中很大一部分,则是那些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农民工。
但是,这些人在城市将城市建设好后,国家开始新农村建设。于是这波人,又回到家乡,继续投身建设。
在这样的建设大潮里,教育、医疗等等,社会资源向城市集中,财富向少数人手中聚集。农民工,以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支撑了经济的腾飞。但是,他们却是注定无法享受城镇化的红利的。甚至,像三和大神,他们反而是依赖于城镇化未完全时候的城中村,才能以极低的生活成本逗留城市。一旦城镇化向前,城中村消失,三和大神也只能被迫离开。
这些三和大神后来去了哪里?
据说,一部分人去了丽江继续躺平。一部分人去了横店,手机拍明星发快手,据说好的时候一天收入十几万。如今短视频初期的红利已经没有了,这些人去了哪里?
社会与经济,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没有能力将其梳明白、说清楚。我也只是看完《三和人才市场》,看到社会发展中那些合理的、不合理的横截面。
现实的思考:警惕躺平
同时,三和大神,不只是一时一地极端的人们,而社会变革中,我们自己也很可能成为被抛弃的牺牲品。
躺平、摆烂的,不只是三和大神。《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不只是电视剧名,也是很多年轻人当下的心态。